【贺红】——空欢喜
一六年最后一天！
起晚了。
4.0
关外的贺家藏在云深不知的小径，其林色蒹葭，大隐于雾中。
屋宅的主人琴里藏风，弦音高山仰止，有烈烈长风拂广袖，筝声里坠流水，奏出一派肝胆儒骨。惹得院内几只白鹤回头，似拥徵羽。
正值炎夏打蔫的残红都飘零着落进山石，瘦的嶙峋。
一路小跑来的小斯擦着薄汗，手中紧紧捧着秀娟味浓浓的木盒。
“当家，城北的二小姐给您送东西来了。”
指尖麻乱，接下五十弹也不过无病呻吟，只听铮然一拨弦，却似利刃劈开浑浊。
余颤中仅留一缕遗风， 微不可闻。
叹一气，“是什么。”
“是玲珑骰子，遣来的人说要您看完给个回话。”
伸手接过，盒盖启的瞬间香味浓烈，正中躺着一粒菩提子削的不偏不倚，中心嵌入黑红各半的相思豆，一根赤色锦绳纵横穿过，尾末点缀了千条流苏，微风中丝丝缕缕荡漾。
似能溅出姑娘浑噩醉倒成了人面桃花，都赋红尘的模样，处处透着长天传情的秋水。
“送回去。”
覆手拨几根弦，话里凛风裹雪，无一点人情味。
“可这……多好看呐。”摸着被扔来的木盒，咂嘴怜惜。
杯里盛了少许酒，潦草几口入喉，“老生常谈红豆一名相思子，骰要为骨制，消减人神精元才为入骨相思。”
暮阳余晖遍地，贺程瞧了一眼还懵懵懂懂的小斯，“去备马，今日去中原。”
被提及的刹那回神，“您要去接小公子回家？”
“我是去搞点事情。”起身离了座亭，身后白鹤脚踏着池水，合翅长鸣。
——
树间隐有枝雀一二，伴着贺天抽气的嘶声。
“展正希小友，见一有没有说过你上药的力度有点大？”
孩童面无表情，一腔疏淡随绑带束紧透出来，“没有。”
——
窗外竹影婆娑，少许风息叶止，一壶君山银针藏了片叶海棠于花底，茶香四溢。
莫关山忍着笑，呷了口茶水，一汀烟雨青曼化在舌尖。
“我觉得……正希是在报复你。”
贺天端着铜镜，自左眼起绷带白布裹了脑袋一圈，头顶立起鸡冠样的突兀，“看出来了。”
伸指去戳，又细瞅几番，“我不就害你忘了给见一买药，这小子……”
丹红的眸子微眯，五指叩桌面，一字一顿，“谁让你不要脸！”，伸手触到紫泥茶壶的壶柄，“老子只揍你一拳，你不亏。”
平铺的桌布纯白，只在一角挑绣了鲜红的君子兰，修长的壶嘴起落，茶水划出弧线，倾入青瓷杯中，溢出几滴渗入静谧的屋内，空灵水声传出，白烟氤氲如云。
莫关山指尖摩挲着杯壁，盯着壶嘴的热气出神，飘忽的眼神透过雾霭，似乎在望着不知名的地方。
眼睫倒影着风清水冽久不散，唇启，话锋顿转，“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关外山海的样子，有人告诉我，海里锁着头神兽，叫大鲶。”
“食其肉可长生，得其双目者精魄不灭，棍骨若注凤血，有逆天改命之效。”
斜燕擦过天边云脚，腕上红绳流霰成结，一举一动牵扯瞧不见的傀儡线。
“贺天，我一直想知道，你到底在想什么。”
——
寂静落满眉头鬓上，青丝太长，几经辗转熬干了周旋。
妥协在无声无息，他无奈，指尖轻点了莫关山唇间，“别问。”
这两字极轻，似如耳鬓厮磨下的呢喃。
短促木然后，莫关山腕骨流经一丝刺痛，偏头皱眉错开贺天的指腹，只觉得身里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意味能划开血肉，穿透薄裳，一路而上，最终紧紧萦绕着脖颈。
绳上流光婉转，喘息间覆入眼底，瞳中透彻恢恢星斗。
——
山野曲水放纵，酒到喉头酩酊先入，日暮烬山心事凭风起，沉醉的恰似流莺。
“老爷子看你这样非得气死。”
乍然惊醒于捧酒的彩袖，继而揶揄一笑，“难不成像你，清心寡欲才好？”
草长莺飞，菩提根下避火花绽，贺程踩过地上的籽叶，拿起一翁酒，启坛。
“那个教书的看起来普通的很。”
“你不懂……”痴迷附在眼角，柔情蜜意，“他是一泓深不见底的烈水，失路人跌进去，可误终生。”
听闻促狭挂在嘴角，一派轻蔑，“所以你就强行改他命格，与你捆缚一生？”
贺天垂眸，举一杯浊酒， 七月风太狂，恰逢公子衣袂翻飞，含情都在眼里，融不进山水红绿，喃喃，“与你无关。”
怒遏沏撒了一壶酒，又甚不在意，牵几许细雨飘零，不待凉意吹遍，吐露一句，“长信与穰蔻的战火要烧到南坪了。”
醉意浮上三分，欲遍烟林，雨中朦胧遮在眼，手里却紧攥那节取不下的鲶骨红绳，清冷风声呼啸耳边，“我知道。”
远处的汴京城里有花落，遭马蹄践踏，尘埃飞覆。
——
尝尽劳顿，一身仆仆风尘，莫关山递上一碗茶，看着贺家的小斯仓促饮尽，“你是说，贺天的兄长来了。”
“是啊莫先生，当家这会估摸着正跟小公子谈事儿呢。”
“是来……接贺天离开的吗？”怅惘行在眼底，出口的话语粘着别样的吃味。
小斯笑眯眯摆了手，“哪能，您别担心，当家一点都不希望小公子回去扰他清净。”
“……我不担心，巴不得他赶紧滚！”莫关山撇了嘴，负手就往屋外走，“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，你叫什么？”
“谢谢莫先生，我叫二儿。”
忽在门槛前顿住，有些瞠目，“这谁给你取得名，也忒没文化了。”
小斯凑上门前左看右看了一番，悄然压低嗓音，言隐于缪妄，“当家取得，不瞒您说，我也觉得忒没文化了点。”
一番咂舌摇头，莫关山托了下巴，带着怜惜顺顺二儿的头发，“今天哥多给你炖个鸡腿。”
黄昏斜雨，风入飒飒林叶，声声可闻，粗衣的小斯暗里搓了搓手，嗫着笑意，这山里还有两个大人物呐……
——
捻下一朵花枝，娇蕊吐出整个暑意，借着疾风，散在雨声中。
嘶鸣于耳畔，肩头两青蛇游走，伸指引一条过来，“你也觉得无聊？那咱们出去玩。”唇间抿笑，肆透着少许阴凉。
细雨落身泠泠，风吹起雾露端倪，蹁跹下一人影行走俱寂，赤脚欢喜。
——
淡烟轻雾碎在无人小道，簌簌青叶纷乱，树影交叠。
脚步骤然顿停，稠和绵雨携了几分山色，湿润无息腐着枯木。
眼睫渐而嫣红，战栗沉浮在心底，倦起指节，诡谲风云旋进掌隙，白袖银丝滚滚，金瞳的妖嘶嚎埋在嗓间，半个南坪磐石都血红。
天哭凭雨，杜鹃哀啼，村口老妪颤畏，携后生跪拜，锣喧鼓鸣驱着一方邪张。
见银发缭乱，眼中妖气辗转长啸。
嘶问是谁，寂静消弭的太息津走，无人回他。
TBC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