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得遇诸君/生之所幸”

【贺红】——蜉蝣

   
夜里街上清冽刺骨,几缕冷冽打过,越过空港,有风带着湿润灌进薄裳里,他却一步未停,迈入的巷子错综千象,几经转折算是看见了一家夜不闭市的铺子,无牌匾,屋内烛光闪烁,他推门而入之时,瞥见门沿之上刻着小小的“生轮”二字,歪歪扭扭,入木三分。
  
摆弄算盘的老板抬头看他一眼,忽而轻笑“客官,当物还是赎回?”
  
   
次年六月大暑,蚕鸣鸟蹄,草长莺飞,说书的先生着实是个老卦的顽童,呛着高昂微尖的调子,一副神秘样子“你们听啊,三生有万物,栖养之地何能只存于三界,在那西方极乐尽头,有一处世间神地——”
   
几个孩童干瞪着眼等着下文,他执扇起一把蒲扇,慢悠悠的吟一口酒,咂嘴之后又接着道“那地方非三界管辖之处,但若人去了……莫说金银财宝,就是这九颠昆仑,想要,也触手可得,只是这代价……哈哈哈。”
   
不顾身后一众疑钝,掂掂挂着腰上酒壶,蹒跚步履满身酒气,不知去向何方。
 
   
苍云渐退,肆蓝的天色摇摇欲坠,一轮朝阳逐升,淡灰的云雾里扬一道细长光线,缓缓扩大,直至掩上茫茫九州,一时静溺无声,似大地在张扬,菩提树下有避火花绽,叶瓣之上一只幼虫羽化,褪去难堪外壳,薄翼从中伸展,血液充斥翅脉,流灌纵横,进而蔓延全身,躯体逐渐收缩硬化,呈现自古以来的固有形态。
   
彻底脱离幼年的外壳,煽动羽翼俯冲直下,在离泥泽近乎其微之际拼尽力气挥动翅膀,一跃而上,青稞草粒所沾染的露水,被细小的气流颤动,一滴落入土壤,溅起一阵小小尘埃。
  
  
不远屋内,书香衔溢,一处太妃椅上他薄裳玄襟,依偎阅简,膝上覆雪丝绸缎,蚕鸣拂柳窗头几只蝶骨纷飞,他叹而一气,没了读书心思,随起身,闭卷抚琴。
   
初阳煞进,柔荑似兰的手指拨弄琴丝,泄玄弦孤韵阳春白雪。
   
他眼中微恍,颦蹙黯星,似有些心不在焉。
   
高昂之处琴弦断裂,破了他指尖皮肤,有猩红鲜血溢出,有一霎出神,眸中茫然渐却被欢快所替,骤然迸发兴烈的色彩,跌跌撞撞踏门而出,直奔平南草原一颗菩提。
   
身影逝在耀彩的蹉跎里,琴瑟之上落一根墨发,触弦而断,根丝颤了一点悠韵。
   
   
野花繁星长干及膝处,脚下粹绿似沿天际,衣摆染上几许青色,忽而驻足。
   
入眼是立天维菩,铁树花开,避火鎏金。草木深处,有人觅袖而立,风骨颀秀,静默望着远处汩汩溪流,那眸中仿若毫无距点,朱红的眼底布满茫然不解,清风撩起颈间数缕赤发,翊翊出尘,新霞相随。
   
似感知哪道灼人的视线,轻挑着看去,不知为何,见一人衣冠貌楚,凭空生起一股挑衅的意味,嘴角轻扬,傲气凌神。
   
霎时贺天只觉得心就似被剜了去,只知随面前人的眼波流转而起伏跳动。
   
他一步步迈近,清晰的感知皮下血液翻腾,烫入四肢百骸痛快淋漓。
   
“红毛……”
   
明眸是雁雁春水,帙卷温柔。
   
攥着手旁袖纱,上下打量,看似一派正人君子。
   
“……你谁?”
   
声润浅淡,彰显活力无量。
   
恍然觉得脑海植了簇锦桃花,眼前所有真真切切,他又一次在芸芸众生之中再得世下无双,终如以往灿若烟霞。
   
阳朔下氤氲水雾裹柳烟而绕,清水芙蓉,碧抹微云,无尽翠野融天草一色。
   
“我叫贺天,你想去人间吗?”
   
   
临安的街巷正值早市,有鲜衣怒马,热闹茶馆,也不缺高官游街,闲话桑麻,更多是平常百姓人家。倒是一派繁华之景,只是其中不乏有少许寂落之相。
   
轻衣薄纱身上泛着浓重风尘味的女子攀上贺天臂膀,一双似灵蛇手指游走脖颈胸前,唇间红膏反着惑人水光,口若兰茎,气丝缠绵,轻吐一句“官人,可进来玩玩?”
    
他眼神瞥向一旁的人儿,只见满目紧张,面红耳赤,似跟发色换成一相,外穿的衣衫已被拉下一肩,贴上身前的是一具纤腰腴胸,只覆透绸,内里美景若隐若现,不知哪来的秀指就要抚上那张青涩的脸庞,再是也忍不住,挣脱女子的臂弯,拉上人儿便逃离这般烟花之地。
   
“还想去瞧瞧吗?”声里嵌着无奈。
   
少年双颊暗生绯,搅着双指嘟囔一句“不……不去了。”
    
牵过一只那人儿缠在一起的手,细细揉着“饿了吗?”
   
只是盯着地面点头而应。
   
抬手捧起人儿的脸,凝脂触肤,似能感擦鲜活肌骨,将一缕额发撩至发红耳后,轻轻环抱怀中,内心被装的满满当当,他想,饕餮餍足大抵也是如此。
   
“走吧。”
   
踏入一家酒馆,入眼有几张木桌拼凑在正厅,后有数排长凳,肩上搭着长巾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,先上一坛好酒,再是临安独有的菜色,楼下一个疯癫样子青年人执一把羽绒的扇,正做禁声唏嘘状。贺天将斟好的酒推向好奇望着下方的人儿,见他一副专心模样,也转过身去,那好些长凳早坐满了人,大多都端着酒碗小盘,装点逗嘴食点,嗑粒瓜子,左右谈论几句今日该是哪场好戏。
   
他心下了然,是个说书的。
   
“各位听客且静,咱们今天讲讲那先前弃江山不顾的荒唐君主……与他的暗卫杀手。”
   
这话像是扎进贺天的心里,周围人声如同被放大数倍,扰的他心神不安。
  
下意识望向一旁的人儿,见他嘴里叼着一管长节的伢糖向下张望,也许目光太过直白,红毛伸手抽了盘里一根还黏着丝儿的糖棒递在他面前,歪着头,眉头轻蹙,含笑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调,意似相询。
   
那眼里干净透彻,看他有隐隐戏谑。
   
一把攥过那只手腕,咬上糖棒前端,缓缓从那指尖抽出,黏带数缕糖浆丝线。
   
一声惊堂,四座皆静。
  
压言开场,莫要入戏太深。
  
   
长至十年边疆战乱,于四年前平余乔氏一族。
  
苍梧三十六年,三万铁甲长枪挑倭,倾身而抵,怒马残戟诛宵,覆三千白骨收邑桑梓地。
 
苍梧四十二年,众卒血染边城,深泽守海关,伐几国都城,赤旗概茫茫九州。
  
苍梧四十八年,疆漠之战大胜,举国同庆,香车宝马美人珠宝,堆满乔家大院,入史籍,赐金牌宝剑,盛世功名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
  
乔将军有次子年十一,于苍梧五十年入宗人府,习武道暗杀,时经七年,送入宫闱,为太子手下暗将,护他十年前后。
  
苍梧五十五年,乔氏将军功高盖主,权倾朝野,笑八方王尊,当今天子施压削权,已触龙鳞之威。
  
苍梧六十年,乔氏被贬守牢兵役,抄其府邸,流放家眷,怒极攻心,令其次子取太子头颅,逼宫上位。
  
其日亥时,年二十有八赤发杀手剑指太子喉间,利刃破肤,有细小血丝溢出,却再未向前一分。
  
“乔家人都会死,你知道吗贺天。”
  
殿外烽火连天,百名弓箭手拉弦待命,硝烟四起。
  
“除了你。”
  
一声话语让执剑的人儿勾起嘴角,笑的猖獗张狂,眼里迷茫不清,似有水雾相缠。
  
“我的立身之地早被那个贪心的爹毁了。贺天,看看地上,这十年来护着你的暗卫,全在这了。”
   
大理石板上数十具毫无生气的躯体皆被弓弩一箭取命,直中心窝。
  
“这里有我的兄弟,知己,生死之交……我倒感谢你的仁慈,让他们走的痛快。”
  
夜风瑟瑟,红烛不倦,大殿内华帘倩影两疏回。
  
“我入宗人府第一课便是忠心护主,严刑峻法将赤心不二刻在骨子里。”
  
剑锋回转,抵上自己脖间,脚步蹒跚不稳,后退几步,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,难得一见堂堂苍梧太子也有慌乱一刻。
   
“你给我把剑放下!”厉声之中惶恐渲染,双手颤巍,眼里是满满惊骇,长久以来奉命为槿的人儿只是盯着他的眸子,嘲弄的咧开嘴角,缓缓摇头。
  
张口,无声诉一句——
  
“我曾爱过你。”
   
剑影划过,血光断开十年顾盼,再看已是忘川桥下孤魂野鬼。
  
哀嚎盘旋阳宫上空,弓手松开弩弦,瓦砖之上几声鸣啼,抬头望去是杜鹃喙角殷红,有飘零雪花飞落。
  
啼血催归,六月飞雪,一众兵士面面相觑,弃弓屈膝,闭眼埋首,跪湿润石台。
  
苍梧六十年,其年六月,天象异样,皓雪纷飞,乍冷冻骨,百年罕至。
  
苍梧六十二年,太子继位,改国号为 ——绛。
  
苍梧六十四年,天子赠位其弟,其人不知所踪。
 
 
惊堂一响,就此结局。
  
  
堂下有稀疏掌声,渐而声大,响彻店口。
  
“你跟那个人感情还挺深厚。”他抵着头,额上的发散下一缕红发,声里有无奈的感慨。
  
贺天一愣,忽而想起缘由,也是难怪。
  
“我——”
  
未出口的话被那人站起打断“我吃饱了。”
  
小跑着出了饭馆,只觉得莫名的心堵。
  
贺天急忙将钱袋掷于桌上,在下楼的一霎,他瞥见一双怀有探究的眸子,是那个述说书的先生,恍若有一瞬间,他觉得那人身上的疯癫不在,更像个有道骨的仙人。
  
  
追上那道身影,嵌住手腕。匀和呼吸,看他一脸皱眉噘嘴的样子,忍不住打趣“你在吃醋?”
 
“吃个蛋!”
  
伸手揉揉那一簇绒绒红发,不待人发货,揽过肩膀,吹一声小调“走,我带你去游湖。”
  
白雾轻烟,碧水波漾,几段兰舟划过。贺天看着他低头一笑,弯下腰肢,红发尾端浸湿一点,如瓷的指探进微凉的湖水,向前一漾带起点点水珠,小舟动,凌波淡去,只余水波纹逝。
   
甩甩指尖水滴,伸个懒腰,绣云纹的水袖滑落臂弯,少年脸上尽是舒坦。
  
手放下膝节时骤然蹦出一句“快天黑了。”
  
贺天望向天际,黄昏冷韵已快日落西山。
  
红毛叹了一气摊摊手“可惜我能活一天,不过有你陪我,我很满足了。”
  
“要有下辈子,我一定还会来找你!”
  
却是坚定不移。
 
贺天想,他这一生喜怒哀乐皆被眼前的人酿成一壶酒,装着春明柳绿夏日沉李秋知一叶冬寒岁暮,真真的醉死在了里边。
  
“……小红毛,你知道有形容你的一首诗吗?”
 
“什么?”
  
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”
    
“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……”
 
   
月下哪处青瓦映的透亮,街上无人行路,除青衣的打更人担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游走街头巷尾,微弱火光将那道影拖的很长,微风拂过,人影摇晃,敲一声铜锣便喊一句——小心火烛。
  
一方夜里生烛不灭的店,提灯的人路过却似不见不察,里内掌柜翻着账本,借一点光辉细细看着几行字迹。
  
依稀辩得有指骨,胭脂及万年的灵芝。
  
向后再阅是一人命格,恍惚想起去年时刻有个黑发的年轻人闯入他的铺子,问其作何,那人只说——
  
“当我性命,换他再归人间一日。”
  
  
 
END——
  
  
 
我爱他们,他们使我快乐。
  
    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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