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
这是个冷的出奇的冬天。
贺天蜷缩在被子里,只漏出一点黑发,他的眉头皱着,睡梦中好像还有谁拿着冰锥一点点凿进他膝盖的骨隙。
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双腿疼的发蒙。
机械的套好衣服,在床上坐了许久,等到疼痛稍稍减轻,不算太便利的打开门,瞬间涌进的寒风飘雪毫无顾忌的打在他身上,几点雪花落在干燥的唇,继而又被体温融化,徒留一点水渍。
“啪!”
猛的关上门,呼吸变得有些沉重,最令他生厌的天儿。
貳
“咦?贺叔叔后来呢?兔子去哪里了?”
贺天摸摸下巴,指尖却触碰到几根冒芽的胡渣,糙的很。
“后来,兔子去了很远很远一个地方……远到……大灰狼再也找不到他。”
眼前小女孩的脸上落寞神情涌现,撅着小嘴,难过的撩人。
伸手摸摸那柔软细腻的头发,轻笑道“别担心,他们很快会再见面,然后永远都不会分开。”
女孩的眼里开始出现星光,八岁,一个童真到天下都美好的年纪。
叁
蘸一点砚中的水墨,略硬的毛笔尖儿携着颜料,在白纸上轻轻勾勒一笔,着料的同时,刮出细腻极短的树脂纤维。
几道不同的色相互交错,人影显现,丹青骤浮。
偏偏少年跃然纸上,依树旁而眠,青扬绿叶,是耀眼红发。
张扬桀骜,赋有生命力的声音。
“你个阴险卑鄙的小人!”
“爱吃吃不吃滚!”
“你才是处男!老子不缺人追!”
恍如昨日。
最残酷也最耐人的囚禁。
肆
“贺天,你疯了?!”
见一突然站起,错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碗,一股荧人的茶香腻了出来,展正希一把将他拉住,对着他摇摇头。
咬着牙不再多说一句。
数年前那个傲气凌神的家伙,如今却沉淀为一块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,连心都没了,还能听进去什么!
三人一时无话可说,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,贺天只盯着手里的烟发呆,他的大脑久违的重新转动。
年近三十,他的模样早已比不了少年的意气风发,五年前找了个山坳自己躲起来,彻底的与世隔绝。
究其原因,还不因为那些莺莺燕燕的小情小调。
有生以来的自信在某件事之后被彻底打碎,不过是看轻了那个人的重量而已。
在红毛离开之后,天平的失衡一瞬间让贺天堕入深渊,如遭万蛇噬咬,刺链鞭打。
赤莲将绽,极星终汇,等待的同时……右手的伤口越发的刺痛,那是一道从手腕贯穿到肘部的刀痕,只被草草的缝纫,猩红的血肉翻出,干涸发硬的血迹遍布四周,寒风凛冽中茶香夹杂着膻人心的血腥味。
暴力的倒是一如既往。
见一摸摸眼睛,哑着嗓子。
“贺天,伤口还要处理,咱们回去吧。”
然而对方只是勾勾嘴角,又很快沉寂下去,望着手里的一点星火发呆,如同想起了什么,眼里的温柔似能盖过空气中浑浊的气味。
直到指尖感受到些许灼热,才恍然惊醒。
是了,烟的生命力是短暂的,所有消魂的东西,生命力都是短暂的。
“值得吗?”
闻言脊背僵直,终于抬起头,视线停留在展正希的眸前,缓缓笑开,一字一顿“看看你的身旁。”
转头,相视而对,多说无益。
垂下眼,只握着对方的手,紧紧不放。
伍
贺天瞧着那副安安静静摆在桌上的卷轴,那些他再也不愿回想的过往一蹦一哒挤进他的脑子。
辗转反侧,久久不散。
家族,硝烟和子弹刺入心脏的声音浮现在他的耳边。
贺家的内战,拉了一个不相干的家伙入伙。
即使重重看护,小心翼翼,最终败给了冰凉的铁器。
毫无顾忌彻底血洗一方,平静之后,心里空的发荒。
轻轻抚上画卷,叹一声息。
想必……你也无聊的很吧。
再也不想站在这人间俯身向你打望。
陸
贺天的后事安排的一切妥当,是早有预谋。
所有的财产一半捐出,另一半留给他的两位好友。
夜深人静,在暴雪的山村里执枪自杀,心脏一击即中。
发现他的,是那名八岁的女孩。
见一与展正希遵从贺天遗书里的要求,将他与红毛合葬。
已不求来生如何,只愿地下能共走奈何。
柒
多少年后,几个盗墓贼撅了这处坟,掀开那副棺材板儿,两具白骨安安稳稳的执着手躺在一起,其中一具手臂蜷在胸前,肉都烂没了还紧紧攥着副卷轴,伸手便要拿,却被同行的人叫停了手。
似有什么字痕。
电火凑近,阑珊灯颐,骨臂之上刻印凹陷,依稀辨得几个字——
死生契阔,与君成说。
面面相觑,打息了灯,无声的退出。
连死人都知道许一池天地,只共你我。
这世道,难得哟。
END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