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得遇诸君/生之所幸”

【贺红】——蓬山此去无多路

   
大四那年的暑假,红毛去了很久以前就一直向往的苏州。
   
他不否认自己是个糙汉子,但有段时间里,他真的爱惨了水墨江南,千里烟波。
   
与红毛同行的还有他的老同学。
   
托着蛇立的福,一个敞亮的后门朝红毛打开了,他蹭上了古运河夜游的船,并在打着一份小时工的工作。
   
  
这趟水路来回约摸一小时,深秋的天里凉气太重,客人都爱窝在船舱里吃点精致的晚餐,刷会实时的微博。
   
红毛偷懒坐在露天的游船二楼,他轻扬了脖子,细细的感受着风擦过发尖,带着河水独有的味道。
    
途经山塘街的时候,他微眯了眼,隐约间看见了熙攘的人群,眼底埋没桃花,似掌上灯火,明明灭灭沉沉浮浮。
  
鬼使神差般的想凑近,一瞬间大脑的恍惚却差点让他跌了一跤。
    
稳住了身子,眼神依旧定在热闹的集市,仿若咫尺之间,隔下千年昭昭。
  
   
“跟画儿似得,苏州的景色太美了!”
  
红毛回到了蛇立的家,卸下背包,便兴致勃勃忍不住向他的友人宣泄这段经历。
   
蛇立擦着美少女战士的手办轻悠悠的瞥了他一眼,“至于吗。”
   
“至于!”
   
红毛把冲印出来的照片一张张整齐的排列在茶几上,全然没有理会蛇立土老帽的吐槽。
    
“说起来奇怪,总觉得山塘街我应该来过的。”
    
他仔细盯着那些纸上风景,喃喃自语,“……难不成是前世?”
    
  
“咔——”
  
  
一声清脆的断裂声,红毛回头,只见蛇立掰下了月野兔的大腿。
   
他挑了眉头,一副幸灾乐祸,嘴角笑意渐浓,吹起了调侃意味的口哨。
  
  
   
船上每日客流量大概百人,往往红毛都懒得细瞧他们的模样,可近几日他发现了一位可以说是闪光点的客人,长相绝对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那种,对于皮貌高于自己的男男女女,红毛总爱多看两眼,也从不否认自己俗气。
   
  
那个男人总会八点准时出现在红毛负责的区域,然后点上一杯花醋,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开座位,绅士而决绝的拒绝每一个搭讪的姑娘。
   
是个奇怪的人。
   
  
红毛把饮品放在他面前的桌上,踌躇了一会,“我昨天也看到你了。”
  
对方似乎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,在几秒静默当中,红毛想咬了自己的舌头,他被盯的有点不知所措,脚步已经轻微的后移,可一个老爷们的尊严让他强行哏着脖子面对那复杂又深沉的目光。
   
“……嗯,我觉得这里风景不错。”
  
第一音节迸发出来的时候,红毛莫名松了口气,但一颗心脏又被那平淡无常的话语吊起,短短几个字里像隐藏着巨大的秘密,丝丝压迫无形的透出。
    
连带着他的思维闪过中学时期熟悉且陌生的画面。
  
当瞳孔再次恢复焦距,他的面前多了一张名片,好看的指腹拿捏着黑色的卡张,顺势从修长的指节望过去,对方墨色如漆的眸子里一点欢愉涌现。
   
“我叫贺天,别忘了。”
  
 
秋月寒江 ,莹莹流转。
    
一眼浸了心口。
  
  
苏州的评弹是天下一绝,而这艘船上请的可是一绝中的傲然,一场金戈铁马,叱咤风云的侠义豪杰跃然那些老艺术家之手。
   
弹词两人说唱,上手持三弦,下手抱琵琶,自弹自唱。
  
枉醉一场,却终究,滴酒未沾。
   
词曲间悲情流出来,久久后往往一声叹息。
   
评弹结束两分钟已过,红毛仍没从震撼里回过神,浑浑噩噩拿着抹布胡乱擦着桌子。
    
再抬头,他看见了贺天一脚踏在了围栏下的台阶上,身子外倾,似乎要一跃而下,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眼睛里像针扎一样难受。
   
“我靠!你下来,年纪轻轻别想不开啊!”
   
他抹了一把脸,几个大步跑过,拦着腰就把人抱住。
  
贺天的身体有那一瞬间的僵硬。
   
红毛当他全然是吓的,安抚着,“过来人跟你说,别做傻事,人生是要快活是要浪,千万不能——”
   
他的话还未说完,红毛就感觉到对方顺着他的力道缓缓从台阶上下来。等两人站定,贺天整理被扯开扣子的衬衫,“我只是想拍个照,刚才在找角度。”
   
红毛的怀疑露骨的显现。
   
一台单反递到了他的面前,还是那只好看的手。
   
“真的,不信你可以看看。”
  
看着显示屏上被灯光照射五彩斑斓的浪花,红毛的脸渐渐烧起来。
  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  
他的回答被贺天淡淡的笑带过,“你刚才说过来人……难不成你自杀过?”
   
话锋转的太快,红毛呆滞了会儿后摇头。
  
“也不算,我以前很正常,可最近记性却一直不好,发生过的事情总会很快忘记,起初那两年特别痛苦,然后就抑郁了。”
    
他的语速很快,像久等了这么个一吐为快的机会。
   
红毛抬手拍了贺天的肩膀,俨然一副大人模样。
  
受教般毫无防备的将一切告诉一个陌生人,却在此时觉得自在无比,“不过现在都挺过来了。”
   
贺天没接话,只是把红毛往怀里一带,脑袋埋在那节细白的脖间,察觉到不安分的人儿,他示威般搂的更紧,“别乱动,就让我抱一会。”
   
软软的黑发在风里戳着红毛的脸,还有洗发水的清爽味道,他扬了脑袋,瞅着满星天幕的夜空,想,老爷们抱老爷们也不别扭啊……这家伙头发真软。
  
  
  
“然后呢。”贺天垂了眸,心底的小人正奋力扯着蛹丝,试图驻起一座大坝,手上从评弹大师那求来的纸扇被他捏的死死,上好的竹片发出干涩嘶哑的声。
  
夜里有风,吹来的似乎成了愁绪万千,冷绫绫的化成了丝,挂了他满身。
   
红毛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初中的时候一时想不开替人揽了个黑锅,我以为罪名是偷窃,结果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,是……猥琐女孩子。”
   
白扇从贺天手上一点点脱离,指节渐而无力,黯淡的灯光下白扇的掉落激起一阵细微的尘埃。
   
他的头低着,温黄的光在一头黑发打上一层晕圈。
    
 
“然后有个人帮了我,原本论坛的帖子被一大票他强吻我的照片刷屏了,居然有不少姑娘替我说好话,跟一些人据理力争。”
    
红毛歪了几下身子仍瞧不见他的脸。
  
“不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我被押着去见了那个不幸的女孩,我母亲和讨人厌的家伙一直牵着我的手,一路上都在告诉,别怕,他们会陪着我。”
   
“那段时间算是我最痛苦的日子,可能这样才会记得比较清楚,虽然洗清了罪名,但至今我都记不起来那个帮我的人叫什么,长什么样子。”
    
话里余音还绕在耳蜗。
  
山塘街今晚的灯火更盛,红毛仔细眯着眼睛偏执的想要瞧清楚一些,在他开小差之间,似乎听见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。
  
  
当天夜里,红毛失眠了整整一晚,想着贺天的故事,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。
  
他把秘密一股脑的告诉了贺天,在后半个小时里以此要挟对方也要讲出自己的秘密。
  
  
“大二的时候我跟我的恋人自驾游,出了车祸。”
  
大抵是八卦心理作祟,红毛竖尖了耳朵。
  
贺天的恋爱在初中就萌芽了,据他说,对方是可爱的,暴躁的,善良的。
   
他亲手解决了未来恋人在中学时期的一系列麻烦,然后小心翼翼的跟那颗充满防备的心灵相处,或许是觉得自己总有主角命运,贺天对这个人一直都势在必得。
   
后来高三,在狐朋狗友的撮合下他醉醺醺的告白了,之后被对方一拳打懵,他抹了嘴角的血,也不顾什么形象,抱着人家的腿就不撒手,撒泼打滚什么都用上,最后对方换一句,“起来,不嫌丢人!”
   
“那你答应我。”
   
“……操,行!”咬牙切齿,像含了多大委屈。
   
     
红毛灌了口汽水,他挪了挪屁股,甲板硌的他有点疼。
  
“你对象真狠,我还没见过这么彪的女孩子。”
  
他笑眯了眼睛,在贺天看来似银河泄底,盛大群星落凡。
   
万物都带一分毒,沾久了必成十分瘾。
     
贪恋的几乎发狂。
    
骨缝里痒,这人就成了救命的毒。
  
  
“他不是女孩子,像你。”
  
“嗯?”
  
“……那年我们在山塘街玩了很久,回程的路上就出了事,我被父母接回国外治疗,等我再找到他的时候,他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很久了,而我,没办法融进去。”
  
红毛沉默了一会,细若蚊声,“后来呢?”他的神经跳了一下,突然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谁。
   
“没有后来了。”
  
“那你放下了吗?”
  
贺天的嘴角有无奈的笑意,“才没有。”
   
那种眼神,让红毛觉得格外落寞。
   
  
于是他不断追逐话头,顾不上礼貌,反问不断。
   
   
人世水深,早陷进骨子里。
    
独坐孤舟,把一生付溺在深情。
    
“比海深?”
  
在俗世的刀刃刮骨时有人开口问。
  
“比海深。”
   
贺天扬起头目光嵌进璀璨星夜。
    
   
 
红毛一下抓紧了被子,忽然惊觉,那张脸是他见过最好看的,该是傲气目中无人的。

他屏了气一口气,呼吸道与空气隔绝的几秒里,他只觉得连着肺叶骨骼都有细细麻麻的痛感。
  
像到了年逾半百,身子与大脑一块变得多愁善感。
   
      
“蛇立,你那有安眠药吗?”
   
敲着虚掩的门,并没有得到回答,一点点用指尖低开门面,昏黄的灯光下,蛇立坐在一把老式的藤椅上嘎吱嘎吱作响,白色的脑袋低着,极度的安静中,红毛甚至能听见他耳机里巨大的摇滚声。
   
当蛇立眉头挑起,与红毛眼神相对的一瞬间,他说,“莫关山,我对不起你。”
    
  

红毛做了个梦,梦里他依旧在古运河的船上,河岸对面模糊不清的灯影让他茫然无措。
   
那似乎是千年前的河畔,有一个人在那静静的望着他,远远看去像是贺天。
     
船桨轻轻划动,他离岸边越来越远,在灯火阑珊人声嘈杂里,贺天的身影渐渐模糊,直至消失在河上浓浓大雾中,再也看不见。
  
此后“贺天”这个名字就好像消失在了红毛的生命里,他不甘心的每天八点准时守在船上,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么帅气的人。
   
  
蛇立可恨吗,红毛咬碎了嘴里的糖。
   
不言而喻。
  
  
五根羊肉串与三串鸡翅下肚后,红毛又一次想起了贺天跟他提过的Foyr loko。
  
口感像果汁,越喝越清醒,却终会在最后的不明所以中晕过去,俗称“失忆饮料”。
  
他现在真想来一杯,或者蛇立再开车撞的他脑子丢了一半也好。
  
“傻逼,你说你没放下的,日你大爷。”
  
转而又牙痒痒,恨不得拆骨烧了再来碗蛇羹。
  
烧烤摊小老板递来的茶凉了,他后知后觉握在手里,半响才念起热茶醇香。
  
低了头,手腕处,几片疤跃然肤上,是烧灼痕,寸寸惊心,纹路深。
  
吊着的灯丝悉悉作断,街道一霎昏暗覆来。
  
深秋凉气浓重,还未入睡的男女老少披着薄衣出门向四邻论起突如其来的断电。
  
嘈杂中,红毛抬手揉着脑袋,像惹了风里的沙,总往眼里跑,疼的他泪痕干了一条再添一道。
   
 
“哭什么。”
  
他揪着头发的手顿了,僵着身子往后转,泪花太重,红毛使劲眯了眼睛,始终看的不真切,“……贺天。”哽咽着出声。
   
“我眼睛疼,手疼,心窝里疼。”
  
有人替他抹了泪,语气带着三分春,八分炭火,烧的人心乱如斯。
 
期望,拂面入了齿唇。
  
“没事了。”
  
一股气穿流骨骸,途径心底大漠的寒凉。
  
也路过繁春的年少。
 
只是桃花根沉。
  
跟不上溪水涓淌。
  
一追一逐。

何惧沧天不眷他痴心。
  
顾一回,
  
有情丝,折落心上人发梢尖尖。
  
  
 
“我一直跟蛇立在一起你就不担心?”
  
“他被我哥教训过了,而且移情别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。”
  
“卧槽这个王八蛋!”
  
  
“你让我等了那么久,不给点补偿?”
  
“那你想要什么?”
  
   
“知道“蓬山此去无多路”的下一句吗?”
  
  “……青鸟殷勤为探看?”
  
     
“莫关山。”
   
  
我要你唇齿里,永含我名,一丝碎末都不许吐出来。
  
纵使我比你早踏黄泉。
  
纵使我魂飞魄散。
 
纵使你我,无来生。
  
  
  

  
      
  
FIN——
 
   
蛇立,伸脸过来。
  
扇一巴掌乎之,操飞你。 
  
  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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