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贺红】——今夕何夕
贺天依旧睡不着，见一透过电话诉说出来的事情如同往他身体里埋下了一颗陨石，而这要命的玩意儿即将破开他的主动脉向心脏更深处坠落。
烦躁掺杂着思绪不得安宁，翻身做起，手指触碰到床上纠缠交织的电线，呆愣小会后，目光顺势延伸，尽头是连接着发出微微白光的笔记本电脑，他伸手拿过，蹭掉了几本床头柜上厚重的文献。
指腹的敲击持续了好一阵，这杂乱无章的噪音里似乎隐藏着一种周期性的和谐韵律。
直到——
“砰！”
电脑被他甩下床，焦灼的挠着脑袋。
查不出来，查不出任何有关蛇立的资料。
贺天以往就极度确信学校传闻已久的校园恶霸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，只是他并未在意。如今贺家的网络人脉却无法查找出一个学生，这个问题就有些突兀。
无可奈何的叹惜声后，皮肤与衣料的摩擦声放大，系上最后一根鞋带，那带有漆黑锐意的眸子抬起——
一点亮光从窗隙透出，月华褪去，天微曙，浓雾漫漫。
凉风习习，掠过桂花蕊心，遍地黄瓣。
蛇立踩过几片花骨，骤然停下，眼底的沉默燃着飞絮恣肆，指节轻微弯曲，他并不喜欢有人拦他的路。
嗓音透着冷冽嘶哑，“你想干什么。”
白芒缭绕的雾霭吐出来，轻声喟叹后，“我是个heathen，没有宗教信仰。”贺天碾碎了还冒着火星的烟草。
“你知道擅自对异教徒的恋人出手……会有怎样的后果吗。”
风从他眉宇间流逝，深黯的瞳孔中隐隐透着舐血恶龙那发着寒光的尖牙。
城市上空始终盘旋着一层轻薄的灰色。
冷径袭来，卷起衣摆，残云倦鸟散开。
银白的发丝垂下来，夹有笑意，“还真像……”
擦身而过之际，一句咬牙切齿“你们贺家真是毁人不倦的东西。”连着细小的苦意穿进贺天的耳，久积弥厚。
金丝钩编的铁栏驻于街道两旁，被灌木遮掩，微露出一点小角，璎珞摇曳。
贺天在原地待了半晌，思考过后的确无法否认蛇立的话，再次迈上来时曾踏过的石阶，从走到归。
青竹槊槊作响，正遭风霜磨砺。
“滚开。”红毛嘴角有厌烦的意味。
孤注一掷体现在那双眼里，贺天瞧得见，就算这样也湮没不了那背后若隐若现的星辰，即便是孤独与暗淡的模样。
他还是挡着红毛，只要拐过下一个弯，眼前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一辈子都将改变，踏向蛇立铺下的一条不归路。
“你是饭做多了，染了背锅侠的瘾是吧？”
“你他妈屁事怎么这么多！”红毛的眉头皱的更紧，吼出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氤氲激动，胸膛起伏，“你知道我什么……你除了会做那些讨人厌的恶作剧之外就只会多管闲事！”他的牙齿要紧，握成拳的手轻微颤动，一瞬间苦涩充满味蕾。
疲倦肆虐了贺天内心，连带着长久以来从未破出口的情意。
“那不是恶作剧，我不想道歉，毕竟我一直想那样做的。”
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，看上了一个飘忽不定，不知未来憧憬，空抱有满腔热血，却不了然该如何撒播的蠢货。
“贺天——！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可惜放不了手，沮丧与忧伤后，更深次的无法自拔。
“……”
沉默蔓延开来，血液中锈斑劣劣，心跳声渐而空灵。
“你有病。”眼圈泛起红晕，雾气荡漾在目光前，“你就知道玩我，你个死变态。”
贺天垂了眸，抓上那截细白的手腕，拽着人离开。
暮秋的校园晚风急促，白覆霜菊，教室内学生慵懒，窗镜折光，红毛任由他拉着，路径旁青草枯荣萧瑟，鸿雁越过头顶。
心里空荡荡，恍惚间他听见贺天说——
“我变态就变态，我承认。”
“但别去干那些傻事，想想你的母亲。”
锦鲤戏落池塘，细聆流水声灌入双耳。
“需要钱你可以给我打工。”
压着一口闷气，“我不需要你怜悯。”
“你觉得我身上有这种感情？”语调里掺杂了好笑的味道，“信我一次，我喜欢你……做的饭。”短短几字，抑扬顿挫。
红毛扬了脸，眸子还是半磕着，酷暑之后难得的凉意席卷全身，他一点点望向天际，彩霞云漫，风拂叶阑。
–
直到后来，他们一起经历许多，等回过神，关系已经错综复杂到难以理清。
他们有时候会爆发恶劣的争吵，然后狠狠干上一架，会在烈日酷暑带着遮阳帽，派发社团的宣传单，每一个学期贺天都会挤走红毛的舍友，再大摇大摆嬉皮笑脸的搬进来。
偶尔看见展正希魂失落的样子，也会想念消失许久的那位朋友。
只是，这中间的情感红毛摸不清，太朦胧，太缥缈。
像闲炉花怯早，总觉得心慌。
有段时间常常彷徨不安，害怕看见贺天那张帅脸，莫名的耳尖发红，局促到浑身不自在，偏偏贺天还喜欢凑上来调侃他的少女式别扭，一般都以红毛牙齿磨的咯咯作响，大骂变态小人收场。
光阴荏苒，心路上的五载寒苦熬过去。
大学后，红毛选择了不告而别，他一直拥有梦想，而现在就要去追逐，赤子之心在他最好的年华里迸发了辉煌耀眼的光芒，且引导他曾灰暗的人生一路向前。
而掌灯的人，会一直用独特的温暖包裹他的谨慎敏感吗？
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被等待，也不期望探索答案。
对于贺天他留下的，只是一个在醉酒后主动而缠绵的吻。
–
这么多年，他们各自的心中，印象最深的始终仍是对方最初出现的模样。
“我不知道你也在这。”
记忆里久违到已经淡漠的声音，在肌肉僵硬下住了脚步，红毛慢慢抬了头，熟悉的人依靠着那块熟悉的违纪板。
一刹那只觉得心脏里长久压抑的情感，绘成根根线条纠缠不休，形成一串串奇妙深邃的符号，或是令人惊喜，或是令人癫狂。
中学时，就在这里，贺天知道了他的名字。
在那之后，他们的命运自始重叠。
“觉得怀念吗？”
贺天歪着脑袋，双手环胸看着现在板上那些陌生的名字，好像突然找回在他当初看到红毛的名字的心情。
“说起来，我还是觉得Don't close mountain适合你。”
红毛勾了嘴角，笑意涌出来，“滚……”
贺天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，他没有留意到自己正在不自觉地放柔了眉目，指隙夹的烟置于唇间深吸一口气，一团朦胧模糊的雾气在口里开始飘散。
红毛低了头，有些感慨，很久没看到他吸烟了。
一切如往时，彷若昨天。
曾经模糊的感情、不假思索的鲁莽，此刻也只剩下怀缅。
“去喝一杯？”那黑色的眸子闪烁着浩瀚星光，向他多年老友发出邀请。
……
红毛喝得醉醺醺，这些年他的酒量依旧的差。
百日辄饮，碰溅出来的都是故事，有一段朝夕已胜百年空渡日月。
在沉溺前挣扎离席之际，贺天叫住了他。
“莫关山。”
既然过了这么久，一切的一切都已沉淀，那时候的痛苦和悔恨到了现在早失了重量，又何必不敢道出当年的正式。
“你要不要跟我走？”
语气仍像当年那样傲慢，在这句疑问里，没有半点哀求的意味。
“所以……”他的眉头挑起。
不想再一次承受年轻的轻妄。
“你还不过来牵老子的手。”
今夕何夕，见此良人。
一缕情峦配乐，婉转低旋楼台前。
Fin——
今天杭州下雨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