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生
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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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年，杭城的冬清冷涩骨，宿雪未停，雪沿屋檐而下，百颗红梅绽于白银之中。
    
一枝堪得，人间天上。
    
大雪染上眉梢，青丝覆为白首，他抱着剑坐在寺前的石阶上，半磕着眼，静静倾听那虔诚的诵朗，经文穿耳，带着隔世间红尘的“阿弥陀佛”。
   
想来人间最是留不住，除了时令，就怕是爱得一人的欢喜。
   
谁人都道哀默大于心死，是个锥心难过的坎儿。
   
心底像个明镜，可偏偏犟像头驴，执拗也好，固执也罢，入了他的眼，溅在了心尖儿上，打乱花间肆酒的倾向，再想走哪那么容易。
   
一厢情愿这词的意味算是体会着了，碰了几回壁，连寺的小沙弥都烦了他天天去扰小红毛，头一回买了几个酒楼的食盒，刚想贿赂贿赂看门的小僧人就被闻见烧鸡味的老和尚给踹了出去，一脸吹胡子瞪眼的样，看的贺天直心惊，就怕一口气没上来给气死了过去。
   
   
来此一年，隔壁私塾的先生已与他熟识，常捻着手腕上一串檀木的珠子，嘴角总挂上淡漠的笑，最招人恨的是常提那句“婆娑香焚空大切，去时欢喜也无悲。”
    
真真让人咬牙。
    
   

七彩的光晕向四周扩展，视线尽头变得有些混沌，由红至紫悬浮在皑雪之上，感官沉溺，思维堪堪的运作。

他恍惚想起一些繁琐的小事。
   
   
那晚，一处院内，烛灯摇曳， 他伏在木桌，凭一点星火细细看着手中白玉，扫过每道微不可闻的沟壑，用手轻轻覆上，缓缓递近唇间，凉薄的意味的传进五舓六腑，忽然觉得这大雪从他嘴里窜了进去，要死死冻住他万条经络。
   
“你分明知道他还怨你。”
   
桌上清茶腻着难漪的香，飞雪渐小，一片飘落遇杯中白烟沸腾，化丝点水印，至虚无。
   
嘴角轻扬，手中白玉攥的越发的紧，饮一口茶，余味无穷苦艾相参，一旁嫣红惹了他的余目，想起昔日的过往，勾着一点嘴角“他走的那年，梅花开的稀稀落落，格外惨淡。”
    
答非所问。
   
鱼白逐升，万籁俱寂，斑鸠震翅而过。
   
周身白雾四起， 墨蓝的云霞透起淡漓的柑色。
   
灿若锦绣，浸染无余，他看着天边红霞讽而一笑，劲迈的山风袭来，一霎云烟四散。
   
峰壑松石，散着凉凉自然味道。
   
茶水已寒，只留冷香半缕。
   
“他是佛家对我最大的仁慈。”
    
阳光穿透薄云，几缕光柱挥洒大地，枝杈上积雪消融点点冰滴倾落在地，越发的多，微晶的水花炸开，潳湿青板石梯。
   
执书的先生笑笑，转身迈向私塾，似有声从风中来，弥着股透凡尘的戏闹“他生莫做有情痴哟……”
   
    
纯白逐而灰晒，古刹内经声依旧，依稀听得出道的都是那些脱离苦海的靡靡调调。
   
凡尘世世，引人不讳，贺氏家的王爷是不屑的。
   
要说最大的不舍既非贪醉琴音，也非爱慕华硕诗词，往里深究，大抵都是不甘。
   
“起见生心，有情尘烦恼、扰攘、若以利根勇猛身心直下，修到一念不生之处，即是本来面目。”
   
突然觉得郁结，烟雨还有皮子笑沧桑?
    
佛家的话一向漂亮。
   
宁愿纵落尘泥，身死骨碎，哪怕在如来老子手里，他贺天也得把人儿给抢回来。
    
他眼里有更寒的风雪在肆虐，一闭一睁便是次次更深的偏执。
    
    
楼月太亮，手里的经书纸业都冻的脆绫绫。
    
红毛笑着，笑苍天弄人，也笑落子无悔。
   
他想到有人眉目的漆黑如墨，唇也软红。
   
曾为他荒唐行事，但求一识，只可惜那个人的唇太薄，是无情之相。
    
他不是没心肝的愚钝，贺王府受到的好，自个记着呢。
   
只悲呛，身子里有烈马的骸骨，踏遍了万水千山，他只觉得山太长，水太广，不适合他这样的糙人。
   
真真的无情最是台城柳，依旧烟笼十里堤。万家灯火通明，没他一盏。
   
悲天怜人是唾弃的。
     
他披着件薄衣，游神的往寺外荡着，木门被推开，他一眼瞧见了让他幽幽怨怨的罪魁祸首。
    
那人坐在石梯上，身上有层层白雪。
   
他的心一揪，本以为连骨血心愁都磨碎在了岁月里。
    
瞧人间离合悲欢，左右不过七情六欲两难安，佛门无妄，本只想把人间看做瘟疫一场，避之不及。
   
而一霎的山巅残云，风卷木节，股股千思万绪像要把他心底最深的壳给撬开。
    
他听见鹧鸪一啼。
   
自己的声里有晚来的白雾氤氲，唤着
   
“贺天。”
   
那人轻轻的抬头，眼比星月更亮。
   
那薄情的唇轻张，好像万物都浩渺。
   
“我想你了。”
   
他听见深情缱绻。
   
一瞬间，好似一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酿成一壶酒，装着春色三分夏暑袭人秋雨潇潇冬雪纷飞。
    
他想就这么醉过去。
   
老子爱如何，便如何。
   
   
曾是蹉跎来了又去。
    
辗转反侧，终归已己。
 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
   
Fin——
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
你心软了。